蒋勋:我们常常不知不觉,在用服装判断一个人的身份
原标题《布衣》
衣服原来只是“御寒”、“蔽体”这些基本目的。随着人类社会的复杂化,服装发展出阶级、种族、性别,各种文化特征,成为定位个人社会角色的最重要的符号。
我们常常不知不觉,在用服装判断一个人的身份。判断这个人有钱或没有钱;判断这个人是保守的人,还是前卫的人;判断这个人高尚或下流,做事有魄力,或优柔寡断;有独立见解,或人云亦云;甚至判断这个人是好人或坏人。服装像动物身上的皮毛爪牙,传达着一定的讯号。
西方用“白领”、“蓝领”区分社会阶级。趋势专家,用女性流行长裙短裙,判断社会大众心理渴望稳定或希求变革。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有“Man in Skirts“特展,探讨为什么近代女性服装大量学习男性,而相反地,男性服装却没有向女性学习。我在现场,看到各种男性穿起裙子的展示,的确引发我对服装在文化符号上的深刻思考。
长久以来,服装成为定位个人的标志。好像从内在世界去了解一个人太困难了。用服装来分类要简单得多。因此,每一个人,不知不觉,都穿上了制服。每一种服装,事实上,也都是不同程度的制服吧。
做学生的时候,学校有规定的制服。圆盘帽,土黄卡其上衣长裤,左胸要绣上学号姓名。战后台湾,全岛备战的气氛下,学生制服,其实是军队服装的扩大。制服当然有方便管理的意义,最主要是让人容易辨识。
医生、护士有制服,代表职业给人的信心吧,用服装来加强专业的说服力。警察、消防队员,执行任务时也穿制服,西方法官律师常常在法庭穿着特别的制服,神父、修女、和尚、道士,在社会里扮演一定的角色,也需要有容易辨认的服装来做身分的归类。
在战后的受教育,穿着像军人制服长大,头发也剪成一样,远远看去,每个人都没有差别,无法思考自我特性。我因此对制服一直怀有偏见,觉得制服是泯灭个性的杀手。监狱的犯人剃去头发,拿去名字,穿上制服,只有一个编号,制服有消除一个人自我个性的功能。
民主社会,政治人物妄想借服装巩固个人权力,已经越来越难。人民自我意识提高,政治服装,无论如何包装,还是让人警惕,也因为动机实在不美,穿在身上,只有徒增愚蠢。
美是和谐,并不是一致。和谐基本的条件是个体的不同,音乐里的“和谐”是不同音符声调的配合,绘画里的“和谐”是不同色彩构成的互补关系。
我的一个朋友很喜欢制服,反驳我的看法,他认为制服给他“团体”、“友爱”的感觉。经过他的提醒,我修正了对制服的偏见。我排斥的制服,应该是指被他人强行规定的服装,是指没有独立思考、附庸团体的服装,是没有自我、不敢表现独特个性的服装。
当然,昂贵的“名牌”也同样可以是一种制服。用政治权力造就的“制服”和用昂贵名牌标签造就的“制服”,同样是懒于思考的结果。
我喜欢古人说的“布衣”两个字,春暖以后,穿着布衣,看街上花花绿绿绫罗绸缎,真是人世风光。我又想象“两袖清风”的自由自在,或许,穿得自在,也就有了风格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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